木屋生于宁波乡下,母亲38 岁时患急性盲肠炎去世,丢下姐、哥、木屋三人相互依存,父亲在外工作,不常回来。因我最小,姐、哥总特关切,每逢我生日总来电话关怀。今天哥、嫂又来电话让我吃中饭去,姐也从浦东过来,正在他们家。
吃的是家常便饭,喝的是绍兴黄酒,话匣子打开,又说起我们小时候。
木屋:
那年我五岁吧,母亲去世后,我们都还小,三人寄养在外婆家。外公对我们很凶狠,我妈妈虽是老大,但不是外公 亲生的。那天,天色已暗下来,我站在屋外的场地上,眼看着外公嘴里吼叫着,把我们三人的物件从 窗口扔出来,我记得最清楚有一只暗红的纸皮木箱,和其他物品全扔出窗外,形成一个小山堆…… 从此我们三人被外公赶出家门。
哥哥:
那天真太倒霉!我和姐姐正好学校 “远足”,(即现在的春游)只留妹妹一个人在家里 ……
姐姐:
等我们回来时,只看见场地上一堆东西呀!全被扔出来了,外婆在屋里痛哭不已……
木屋:
我太小,今天才知道外婆痛哭来着,我记得很清楚,妈妈死后,外婆对我特好,总偷偷给我零食吃,很沉默寡言,我总看到她眼中含泪 …… ( 外婆的第二个女儿、即我的 姨妈,在苏州,我妈死后没多久,也去世了 ,是肺结核 。这事瞒了外婆很久。一年中痛失两个女儿 …… )
姐姐:
当晚,好心的邻居收留了我们三人。那年我十二岁,从此不上学了,烧饭给你们吃,管起了这个家。
哥哥:
当年我读书的学费还是阿爸向人借了两担谷子呀 ……
姐姐:
我十八岁出嫁,做被子的两条棉花胎还是问阿豆嫂借的。到了婆家,天天被婆婆那个骂啊 ……
木屋:
这我也有印象,你婆婆每天天一亮就坐在床上开骂了 ,宁波的婆婆很凶恶 。
哥哥:
我十六岁到上海来当学徒,有一回收到妹妹来信,你还记得吗?:“胞兄手足:我过得很苦,比你 “ 来东 " 的时候还要苦,(“ 来东 ”为宁波方言,“在” 的意思)你能不能给我寄五角钱来 …… ”
木屋:
那年我约十岁,每天用地里的萝卜煮汤吃,挑些野菜充饥。没有米饭(那是做白日梦了)!稀粥都没有。刚解放初期,农村普遍穷困,有一回,外婆家吃糠,我也吃了一口,到喉咙处,怎么也咽不下去 ,这么富裕的鱼米之乡 ,普遍挨饿 ,当年那些村干部好凶狠,开大会时把农民一个个叫上去过堂,逼着他们“交公粮”,看到我外婆弯着腰低着头,在上边可怜的模样,让我永远记住“交公粮”这三个可怕的字,好像是抗美援朝了,更要交公粮。
哥哥:
我小学毕业到上海做学徒,(我姐已随姐夫先到上海)。有了一点工资即还清了乡下交学费的谷子钱。
姐姐:
爸爸去世,娘舅接连三封信写到上海,我对你姐夫说,我要把妹妹带到上海来,姐夫失业着,但他同意了,还给了我二十元钱办阿爸丧事。
木屋:
那时(1952年)二十元是很多的钱啊!
姐姐:
我到乡下,安葬好父亲,就帮妹妹洗头,一下午就捉光了满头的虱子呀!(好可怕哦)还带了两件手工缝制的衣服,你记得吗?
木屋:
这两件花衬衫我怎会忘掉!平生头一遭看到这么漂亮的衣服,白底小红花,只是刚守父丧,暂不能穿,十一岁的我从此跟着姐姐来到了上海。
姐姐:
妹妹你到上海后,在我家也很苦啊……
木屋:
主要是失去父母、失去家庭后,年幼的心灵很受伤害。姐姐家五个小孩,加上姐姐、姐夫、我共八口人,住十平方房子。我每晚睡的床是由三只方凳子拼成,很狭窄的一条。后长大了,姐给我买了一张帆布行军床,每晚搭的那种。只是床正对着墙壁高处的搁板,搁板是放置的杂物中有烧菜的油瓶,半夜老鼠总来偷油,油瓶总打翻在我床上,于是,早上起来,被子上一大滩油呀……
( 我们家在乡下原来是有房子的,离外婆家十几里(我不清楚,总之很远很远)处吧,听哥、姐说傢具都是老式雕花的那种,祖父在苏州做生意,我爸做帐房先生,(为 此 事 我 文革时遭批斗,因我爸被想像成《白毛女》中黄世仁身边那走狗了……我哭、我哭,我哭、哭、哭……)话说我家那房子,有一年大过年时,女人们都在打马将(我妈也最好这一手),一位邻居家十岁男孩灶间煮饭,不幸那人家灶间堆了大量木料刨花,男孩把烧得通红的火钳搁在刨花堆里,人走开了,火一下窜起来,冬天旱,风势又大,周围人家全烧成灰烬!我家也在其中!那一刻我妈慌乱中,只顾着抢傢什用具,竟忘了躺在摇篮中的我,还是我那才七、八岁聪慧的姐姐,把我连同摇篮一起拖出火海……我这条命是父母给的,也是姐给的呀!火烧那天,我哥更小,寒冬腊月的 ,是六岁的哥哥头上顶了一条棉被,一口气奔跑到外婆家报讯,外婆一家及邻里们敲着铜锣赶来救火呀……)
初中毕业考进上海美专,住宿舍了,姐姐家孩子们都长大了,我也无法回去住,形成暑假、寒假总一个人住在非常巨大的女生宿舍里 …… (常伤心痛哭呢!)
嫂子:
你哥和我结婚时,棉毛衫裤都是补了又补的,打满了补丁。(我哥从小手工活非常好)
木屋:
是呀,哥为了供我上学,自己十分节俭,我上大学时,他从自己36 元工资中,给我十元钱,给我另用,这在同学中也是条件好的,那时我不懂事哦。还常和哥呕气。
姐姐:
呵!现在我们日子怎么会过得这么好啊?!家里是吃不完的食物!
木屋:
我们老了,有钱了,但是吃什么也不香啊……
(正在这时,网上好友 “平沙落眼” 夫妇来电话向我庆贺,平沙太太说:
“大姐:我们只记着你公历的生日,我们托邮电局给你送一个花蓝,明天可收到了!……”)
哥哥:
真没想到,我们三姐妹能过今天的生活!(我哥后来到市轻工局工作,和专家们到许多国家转悠呢。)
嫂子:
是呀,我最反感那么些人一端起酒杯,大口吃鸡、鸭、鱼肉,就开始骂 “娘” ……
木屋:
嚎~~你的观点有一定代表性呢。
嚎~~我这一生:
幼年——尝尽艰辛;青年——备受愚弄;中年——胡乱折腾;老年——不知所云…………
唉!命薄不庆生!这辈子我的命运难以 找到庆贺的理由呀 ……
姐姐、哥哥、木屋。
我姐和我嫂子。
平沙兄弟的庆生花蓝。
平沙兄弟的花蓝。
我哥的年轻时代。
我姐的老大、老二、老三。
我哥六十岁生日。
我哥和我姐的孩子们。
母亲的刺绣品留念。
评论